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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稚子心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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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嬤嬤又說:“其實郎君安靜的時候還是很乖巧的, 一點都不需要人操心,就是偶爾會發些脾氣, 力氣太大,又不曉得控制自己,常常傷了院子裏的人。奴昨夜還聽著郎君在被窩裏哭, 思念亡母,還很自責傷了人的事。”

楊氏耐心聽她說完,安撫道:“我會加派人手的,卑奴兒情況特殊, 一定要細心照看, 慢慢教導,辛苦你了,帶我們去看看他吧。”

錢嬤嬤便引著三人去後院, 還未進門, 王萱就聽見院子裏傳來大石落地的轟隆巨響, 接著便是一人孩童般純稚的笑聲。

“阿媽,阿媽,你看我做到了!”

楊氏看了滿臉震驚的元稚一眼,道:“我藏著他,不僅是因為他樣貌像遼人, 更因為他心智不全, 如同十歲稚子。”

“那他是怎麽找上門來的?”

“他長得極像你阿耶年輕的時候,且有一身神力,能扛千斤巨鼎, 他也不是從小就心智不全,這其間頗有些曲折故事。他阿娘去世前,忍著一身病痛,冒險越境,將他托付給昔日在大端結交的友人。誰料托付非人,那人將他當牛做馬,終日把他困在屋子裏不見天光,困了足足六年。十一二歲的少年,本就在草原上受盡磨難,又痛失相依為命的母親,不知怎的,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。他一直以為自己還是十歲小兒,抱著娘親給的信物,等著你阿耶去接他。那友人原不知卑奴兒是你阿耶的孩子,去年因緣際會,來到京都見著了你阿耶,這才恍然大悟。”

“所以那個人把他送到京都來,邀功討賞?阿娘,這麽可惡的小人,不守信義,不恤孤兒,你給了他很多賞賜嗎?”

“我把他殺了。”楊氏淡淡地說,“他原想蒙騙我,可任誰看了卑奴兒身上的累累鞭痕,都能猜到他這些年受了多少苦。縱然那孩子不是我生的,卻也是你阿耶的血脈,受了如此折辱,我不可能放他逍遙自在。”

王萱與元稚俱是一驚,楊氏的殺伐果斷,她們也不是不知道,但殺人,對她們來說,還是不可想象的。

“走吧,去見見你兄長,你阿耶還不知道他的情況。好好想想,如何勸你阿耶接受這個孩子,不然,他可真是無家可歸了。”

元稚心裏五味雜陳,她還沒有接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兄長呢,就要勸阿耶接受他自己年輕時偶然留下的血脈,這難道不是反了嗎?

亂了,都亂了,一團亂。

元稚終是擡腳走進了院子,往日熟悉的小院如今是一片狼藉,院中的石桌,桌面和桌腳分開,亂七八糟地倒在地上。本來夯實的地面現在多了幾塊移植來的草皮,一只黑毛山羊正臥在菜葉子堆裏大嚼大咽。

石凳上坐著一個穿著夏虞風格衣衫的八尺青年,面容還有些青澀,但看得出確實很像元威,流利的輪廓、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,卻有一張桃花瓣似的唇,笑起來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,讓人見了都忍不住跟著他笑。

他的眼睛極亮,好似九天星辰落進了雙眼,元稚第一眼就註意到了,再加上他有一頭茂盛黝黑的長發,就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大狗。

元泓正在摸著山羊的後背,一手黑毛,忍不住嘟著嘴問錢嬤嬤:“嬤嬤,小乖掉了好多毛啊,是不是夏天要來了,野韭要開花了?阿媽什麽時候回來給我做野韭餅呢?”

“等到冬天,阿媽就回來了,卑奴兒剛才又把石凳扔出去了,這樣做不好哦,卑奴兒答應過我的,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氣,不要傷到人。來,夫人和兩個妹妹來看你了,你過來同她們說說話。”

“卑奴兒是在練臂力,阿媽說了,等卑奴兒練成了絕世高手,阿耶就來接我了。卑奴兒的阿耶,是草原上最健壯威武,最會打獵的男人。”

元稚忽然鼻頭一酸,她不知道元泓經歷過什麽,但她知道,如果她沒有阿耶,她會很難過很難過,更何況他還失去了唯一的阿娘。

元泓歪著頭看向面前站著的三個女人,有些疑惑不解:“阿媽還沒有回來,怎麽來了三個神仙姐姐?”

楊氏也沒有同他接觸的經驗,聽見他的童言童語,笑了笑:“這裏只有一個老神仙和一個小神仙,旁邊那個在哭的,是你的親妹妹,你去安慰安慰她吧。”

元稚渾身僵硬,不敢應答。

元泓卻一下子跳到她面前,給她一個明朗的大笑臉,然後牽著她的衣袖,把她帶到山羊旁邊,叫她去摸那羊。

“牛羊是草原上最最珍貴的東西,嬤嬤把小乖送給我了,我現在也和木真一樣,有自己的羊了。你摸摸看,它的毛很舒服的,等到秋天,我叫阿媽把小乖的毛剃下來,給你做氈帽好不好?你有氈帽嗎?我之前有一頂破了的,後來不知道哪兒去了,我可傷心了……”

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,所有人都認真聽著他說,元稚望著他,忽然感到,即使他不是阿耶的孩子,即使他只是草原上一個陌生的放羊人,元稚也無法討厭他。

元稚抿著唇,伸手去摸那只叫做“小乖”的山羊,它的毛柔順發亮,兩只眼睛黑葡萄一樣,下巴上有長長的“胡須”,整個都很幹凈漂亮,沒有什麽異味。

“我經常給小乖洗澡的,它晚上還跟我一起睡覺呢。”

元稚驚恐地看著他,問道:“為什麽要和它一起睡?房間不夠嗎?”

“我怕有人來偷我的小乖啊!”

這下連王萱都“撲哧”一聲笑了出來,元泓的眼睛黑白分明,好像閃著小星星一般,他懵懵懂懂的,能把人心都看化了。

元稚無語,半晌之後才結結巴巴地說:“那……那……要是我想要你的小乖呢?”

“可以給你摸一摸。”

“我想把它帶回家,可以嗎?”

“不行,”元泓癟著嘴,一副要哭的樣子,立刻抱住了小乖的脖子,“嬤嬤送給我了,就是我的啦!不可以給你的,阿媽還沒見過小乖呢!”

“要是……你阿媽不回來了……怎麽辦?”

元泓忽然擡頭,死死盯著她,眼裏滿是怒火和隱藏的傷痛,他大聲吼著:“阿媽會回來的!我等了她好多年!草原上的梭梭黃了一年,小院子裏的磨盤積了六次雪,我知道已經過了七年了,我都知道!我現在都長這麽高了,她一定會回來看我的!”

他哭了。

元稚手足無措,她並不是有心揭人傷疤,只是一時口快,說錯了話,如果被她弄哭的人是蕭如意,那她現在一定很暢快,可被她弄哭的,是一個外表十七歲,內心十歲的孩子。

她也難過地哭了起來。

楊氏沒有去安慰她,王萱便也沒有上前。

元泓聽見她的啜泣聲,有點疑惑,左右看了看其餘的人,好奇地問:“她為什麽要哭?是餓哭的嗎?嬤嬤今天做了好吃的,我去給她拿一點來。”

阿媽可是教導過他,他是男孩子,是天生的戰士,必須要保護好族人,保護好身後的老幼婦孺,雖然這個姐姐說話很討人嫌,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。在他這裏,女孩子就是免死金牌。

“我不餓啦!”元稚邊哭還要邊註意他的情緒,見他不哭了,自己好像也哭不下去了,忽然覺得丟臉極了。

“不餓也要吃飯呀,你是不是傻呀哈哈哈!”元泓大笑起來,山羊小乖在他的撫摸下咩咩直叫,好像也在跟著他笑。

這場奇怪的見面就在元泓一直止不住的笑聲裏結束了。元稚對王萱發誓道:“我討厭他,我一輩子都不要再和他說話了!”

下一刻,元泓舉起地上的大石桌桌面,在院子跑來跑去,她目瞪口呆,望著元泓,神色竟然有些躍躍欲試。

“皎皎,你說,同樣是阿耶的孩子,為什麽我沒有這樣的天生神力呢?”

“可能因為他這方面傳自母親。”

王萱這句話逗樂了在場所有的人,連楊氏都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角,偷偷地笑。元稚想象了一下楊氏扛著桌面到處亂跑的情形,渾身一震,有點害怕。

“皎皎,你最近怎麽了?老是揶揄我,再這樣下去,我就去和蕭如意玩了,哼!”

“跟蕭如意打架麽?可以考慮帶上他。”王萱指了指元泓。

元稚抓狂,實在無法忍受了,跑過去對元泓說:“你除了扛著桌子到處跑,還會些什麽?”

“我會放羊,會拉磨,會找牛,還會搭帳篷!”他認真地掰著手指細數,然後發出了觸及靈魂的質問:“你會什麽?”

元稚被他問住了,捧著腦袋想了許久,才說:“我會寫字——”

元泓眼睛一亮,特別高興地說:“會寫字真好,草原上的人連紙和筆都沒見過呢,阿媽說,阿耶就會寫字,寫很好看很好看的字。”

元稚心中微澀,但還是笑著對他說:“也沒有那麽厲害啦,你好好學,也能學會的。下次我再來,給你帶可以吃的糖紙,教你寫字,寫你的名字。”

“我的名字叫做‘卑奴兒’,阿媽取的!還有一個漢名……叫做……”他拍了拍腦袋,終於想起來自己的漢名,“叫做‘元泓’!”

“嗯,我知道,那你知道,我叫什麽嗎?”元稚指著自己。

元泓的臉垮下來,苦惱地說:“我不知道啊,怎麽辦?”

“我叫做——”她捉過他的手,在他手心認真寫下“元稚”兩個字,聲調悠長又婉轉,笑著說:“我叫做‘元稚’,阿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元泓是一個比較重要的人物,但不會出來很長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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